大卫的N种面孔:为什么米开朗基罗的最有名?
一切伟大艺术的诞生,都需要两副有色眼镜:一副是创作者的独特心灵,用来观察民族和时代的核心需求;一副是观众掌握的历史知识,用来获取理解的共鸣。
丹纳吸收了当时刚刚重塑了人们观念的达尔文学说,将艺术品产生的三个要素归纳为种族、时代、环境。
其中最主要的是种族,认为这决定了艺术发展风格的技能树,各种艺术风格以其独特特征,在世界上拥有一席之地。
虽然名字叫《艺术哲学》挺唬人的,但内容非常生动浅显,带着19世纪学者特有的那种兴奋和大胆,里面对各国艺术风格的总结非常鲜活,是19世纪文艺锐评。
丹纳观察下的德国人最知识气,年轻人不近视也要戴眼镜。他们民族的艺术特点是特别形而上,主义特别多。
丹纳说,德国人在壁画上画的是哲学和历史课,“他们的画家是迷失在绘画中的哲学家”。
当时大多数英国中间阶层要么埋头于办公室报表,要么出入各种交际应酬场所,艺术等精神食粮都被放在次要地位,艺术在那里是古董,只是少数鉴赏家的娱乐。
他说,英国的“现代画家是头脑呆板、意境狭隘的匠人;画的干草、衣褶、灌木,都非常枯燥,繁琐,令人不快……他们对色彩的和谐变得麻木不仁,在画布上涂着整瓶的鹦鹉绿,树木像锌片或铁片,人体像牛血一样红……他们的绘画不堪入目”。
而且1600万法国人中的人精都跑到巴黎,“你推我搡地挤在一起”,显得过于兴奋、聒噪与焦虑。
因为在那里,上层社会人数有限,他们以美为奢侈,他们介于中世纪和现代之间,“有野蛮人的强烈与持久的幻想,也有文明人的尖锐而细致的好奇心”。
这不只是构图、比例的和谐,也不是文明的精神和野蛮的意志的调和,这其实就是民族、时代、个人心灵的交汇。
而实现这种平衡,需要艺术家带着有色眼镜去创作,也需要欣赏者带着有色眼镜去看。
大卫是《旧约》中最有人味儿的重要人物,他不像摩西那么威严,也不像亚当那么懵懂,和他的后代所罗门王相比,他不仅一个统治者,也曾是一个经受了重重考验和磨难的平凡的人。
大卫故事的最高光时刻,是他还是一个牧羊少年时,自告奋勇去击败了异族巨人歌利亚的片段。
这个雕塑带着浓浓的文艺复兴初期的革命性审美,表现的角度,选的是大卫已经割下了巨人的头颅,把它踩在脚下,走的是“牧羊少年初出茅庐一战成名”的路线。
这更像是一个向多纳泰罗致敬的版本,选的是同样的割下巨人头颅后的胜利场景。
只不过这次的大卫笑容温和,还穿上了衣服,不再是邪魅少年而是阳光牧童的形象。
至此,对大卫故事的经典呈现方式似乎已经定形了,在人们的心目中,少年大卫的形象已经定格为那个小机灵鬼。
首先要颠覆人们的成见,塑造一个,就像米开朗基罗在《圣殇》中,把圣母塑造成一个绝美少女所作的颠覆那样。
如果不知道雕塑背后的故事,只会觉得米开朗基罗的这个雕塑,是一个巨大的健美的人像,神情很平静,身体线条很有力量,还有就是线米多高)。
这个大卫的站姿轻松,没有因志在必得而微笑,也没有因如临大敌而皱眉。结合故事背景,我们大家都知道他的神情不是平静,而是在“打量”。
这个雕像中唯一能表明大卫身份的就是搭在肩上的投石带,而握着这个简陋武器的手的姿态,甚至有点温文尔雅。
没有身后绝望的以色列城池,也不需要表现面前凶恶的敌人,有这个瞬间就足够说明一切了。
他选的是大卫投出鹅卵石的瞬间,也是杰作,但感觉失之直白,更像一个普通的战士,没那么震撼了。
说带着有色眼镜去看,就是说观众有能力去接受不那么直白的表达,可以感受到留白中和静默处的巨大力量。
而说作者带着有色眼镜去创作,就是说他可以任性地以自己的方式诠释他心中的美。
实际上。米开朗基罗生活的时代,绝对没丹纳所向往的那种“平衡”,按照丹纳“艺术反映时代”的看法,大卫雕像中的庄严和古典美,反映的反而是时代的反面。
文艺复兴意大利根本不是丹纳带着粉丝滤镜观察到的那样“以美为奢侈”,他以为贵族们宁愿坐着梆硬的山神石雕椅子也不愿意歪在软垫上。
而实际上那是一个格外看重物质享受的社会,佛罗伦萨的贵族也像丹纳瞧不上的英国富商一样“收藏小古董和屏风”。
他们在穿着和日常生活上,比他们的先辈更自由,在别的方面花费更多,花费在休闲、游戏和女人上的时间和金钱更多,他们的最大的目的是有更好的穿着,有更精明的谈吐,谁能以最精明的方式伤害他人,谁就是最能干的人。
那也是一个缺乏英雄气概的时代,佛罗伦萨空有富庶的民众和繁荣的文化,但是军事孱弱,很容易怀璧其罪。
在米开朗基罗完成大卫雕像的十年前,洛伦佐·美第奇的不争气的儿子,把城邦控制权拱手让给法国人,佛罗伦萨公民群情激奋又无可奈何。
整个意大利在法国和西班牙的六十年争霸战争中四分五裂,几十个小城邦勾心斗角,五个大国也各怀鬼胎,都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浑水摸鱼。
而对古典英雄的向往,是城邦居民的补偿心理(完美的大卫形象又何尝不是身高1米55的米开朗基罗的补偿心理)。
后者致力于富国强兵,前者则用艺术来满足大众的补偿心理。还有什么比一个充满勇气和力量的少年大卫,更能安抚朝不保夕的佛罗伦萨人呢?
正因为这样,佛罗伦萨人把大卫雕像称为“巨人”,花了四天时间,把它搬到了领主宫前面的广场上,摆在城市的C位当作图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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